【乔唐】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
“我明说吧。你的记忆太沉重,也太复杂紊乱了。”我十指合扣,漫不经心地咀嚼着费罗伦蜂蜜糖球。
你舔舔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不,我向你保证,它很珍贵。我时间不多了,小姐,麻烦了。再试试。”
你是十分钟前进来的。外面下着大雪,满头雪花的你就那样莽撞地进来,要求我回收你的记忆。
换句话说,你又是一个被感情伤害的可怜人。
“记忆收购不光看对象,我们还会根据它的性质、内容、容量做出评估。你的记忆就算有人愿意拍下,也不会被法律允许。”我轻轻搅动口中的糖球,含糊不清地解释道。
“你是浮空城的高层人员,十六岁因故放弃冒险去了加拿大那边的多伦多大学。后来又周游各国一年,于今年回国,当起了领导者……”我敲打着键盘,少年的信息很快就显现在液晶屏上,“…卢伽雷氏症,A.L.S?”我点开那段他脑中特意重点标注的记忆,“圣斯丁学院?”
你点点头,痞痞地趴在柜台上。“是的。也就只有我那母校的校医才丧心病狂到连我生病都要中英双管齐下告诫一遍了。”
“我出售的…是情感方面的回忆。”你探身拿了一颗糖球,冲我露出狡黠的笑容,“免费。”
记忆回收是个剑走偏锋的热门新行当,我们收购人们出售的记忆,稍加粉饰,再转手翻倍卖给感兴趣的人。丛林冒险;拉斯维加斯的一夜豪赌;与女明星的车震;被疯狗追得屁滚尿流结果踢出一块玻璃种阳绿翡翠……诸如此类。
而绝症患者的记忆中,往往遍布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浸透着绝望痛苦的陈腐气息。
我几乎可以肯定正常人都不会购买你的记忆,但我不忍心。更何况这是免费的货物,何乐而不为呢?
“行,那你签个字。”我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一份授权书递给了你。
字如其人,你的字体和你一样龙飞凤舞,张扬得不可一世,却洋溢着青春年少的清秀俊美。
我偷偷打量着你,若有所思。
你说你叫唐晓翼,可能也有人叫你Wing。我没在意,只是匆匆把管子系到你的手腕上。这种浅层记忆,可以用小号吸管容纳。你的记忆开始模糊是个好兆头,我这才插嘴,说明你的记忆被很好地吸取了。你瞪了瞪我,像在责怪我的无礼,但口气却无意中软了半分,嘁,我巴不得早点摆脱呢。
你接下来开始说到了和他的相遇。我略微提起了点精神,开始精确数据,将你的记忆定位显示在仪器上,方便同步提取。
你们的相遇烂得狗血老套又令人咋舌,你的名字因为高居考试榜首和通报批评名单令他头痛不已。他是红发党会长,你是校园魔王,他手中的白象钢笔不知已写了千百遍你的大名在学生档案上。
他终于忍不住去了你宿舍兴师问罪,但你早已去了中东旅游。人去楼空,除了被书籍压了一身他别无所获。
你用力揉搓着太阳穴,停下来抱怨说头晕。我递过一杯长岛冰茶,安抚地拍拍你的背。你身材纤长,如果不是坐着,我恐怕还够不着你。
你喝了一口,浑身激灵灵一抖。长岛冰茶,你啧啧嘴。头晕是正常现象,你喝点东西总会好受些,这可是我本来要留给自己的。我嗔怪道。
你挑挑眉,又开始讲述。
你们的爱情单纯得可怕,最激烈也仅限于醉酒后一个深得令你窒息的吻。几年不痛不痒的小甜蜜让我说不出的难受,你察言观色,朝我哼了一声。我们都有点洁癖,肮脏龌龊的事情你要做自己去做呗。
你们一点也不黏糊,分分离离,却从未闹翻。直到你带着那些DODO的小孩来了海龟岛,他才有了些醋意,不断恐吓他们,活生生一个刽子手的印象至今仍是小屁孩儿们难忘的噩梦。
你提到DODO,语气不无骄傲,你说那是一群好孩子,虽然智商是让你着急了点,但好在有那么一份责任感和坚持,心地也善良。
你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却又倔强地挥手打开了我递来的纸巾,扑哧一笑,这份记忆也收了吧,他们的冒险很精彩。我点了点头,又给你戴上了电子眼罩。
你又啜了口烈酒,身体再次抖了抖。
我想拿开杯子,你用野猫护食的眼神止住了我。
我失笑,那就随你吧。
你打了个酒嗝,又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话头。
你说起了温莎,那个成天只知道揣着火狐狸,跟着你逃学满世界溜达的小公爵最后沉沦不死无法自拔。你不断重复你觉得温莎没错,你理解,任谁遭遇了他的人生都会走这条路。温莎没错,只是他选择的路没人走过。你还说你知道是他手下留情了,本来那些居民从被寄生起就该没命,他却让他们始终吊着一口气。
你一口气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很多很多,说到了总是犯迷糊的问题多多和那只笨重的蠢蜥蜴阿西。“按照正常的顺序,多多出现的时间应该在阿西之后吧。”我皱皱眉,手中的动作慢了一些,以便于我分出精力去纠正那些小小错误。
你歉意地笑笑,没有像某些客人那样痛哭流涕或破口大骂,而是猛吸一口气,将那酒精浓度高达30度以上的液体吸去了半杯,苍白的脸色才红润了几分。
你终于快讲完了。我问你,关于你的羽之冒险队的记忆是否保留,你抬手搓搓脸,局促不安的样子令我忍俊不禁。把我说的回收掉就好了。
你似乎在极力避开一些话题。
你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你说了一句“欣丫头”便搜刮不出其余词汇了。
我的眼眶有些发酸,问是不是那个叫唐欣的妹妹你也要忘掉。你似乎是想点头,但又迷茫地顿住了。
嗯…算了。不过我希望小姐你可以好好照顾她。
你很紧张,但仍试图保持冷静。我妹妹也在这里,纽克市唐人街42号。拜托了啊。如果要报酬,门口那只唐三彩骆驼俑你拿走吧。
你似乎不放心,又眯着眼仔仔细细来回打量着我。
你头上的雪已经被屋里的暖气烤化了,滴滴答答落在你的唐装上。
我看出来你痛得体内翻江倒海,还是有点不忍。
你只是咬着下唇盯着我,突然大声说要是回去没有止痛药水,拿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
我们对视,哈哈大笑,如同相识数十载的酒友,各自谈天,又握着各自的酒杯,吐露着各自的酒气。
似乎是累了、喝醉了,你于是不再喋喋不休,最后叮嘱我看好西克,不要让他欺负欣丫头便晃晃悠悠出了店门。
我看得出来,你的视力只能勉强让你识别物体轮廓和色彩,你的记忆也早已支离破碎。
哥哥,这是你第九十八次来出售记忆,我也仍要将它第九十八次讲给你听。
我伸手拂去“42号”上的积雪,几步冲出屋子,把缩在街头的你背回了家。
欣丫头,那个记忆店主和你好像好像。你喝醉了,满嘴胡话,酒气中的柠檬蜂蜜一股股打在我脸上,可她不是你…你不会调酒喝酒的。
傻哥哥,你几年没见我,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我早就学会了调酒,学会了喝酒。我抿抿嘴,哭笑不得。
我把你背进了你的房间,打开了油灯。
你的手背上布满了柔软的白色羽毛。
我不信你会死。第九十八遍故事你还没听呢,怎么可以就这样走掉?!
我关上门,伸手捂住嘴巴,不让眼泪流下来。
一直以为捂嘴抑制流泪是种矫情,如今才发现的确如此,酸涩的口腔大力拉扯着我的泪腺,兴风作浪。
今天你病得更重了。我清楚你是因为喝了那杯长岛冰茶才如此失态。
你们醉酒的那夜足足点了二十来杯长岛冰茶,那个充斥着伏加特、龙舌兰、杜松子、可乐、柠檬…的吻,丝丝入扣。
你一定很爱很爱他吧。
我的泪水终于开始泛滥。回到店里,我放声大哭。
我突然想到了拜伦的那首诗。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以长岛冰茶。以记忆。
我伏倒在案,不知为何哭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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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自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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